另类欲望的隐秘表达——男同性恋网络聊天室的性邀约话语
文章导读:为了规避主流社会的注意与网络治理,同性恋社群发展出多样的替代性表达方式。本文聚焦北京某男同性恋网络聊天室,结合丰富语料,探析性邀约话语的语言特征,涉及语篇结构、言语模式、词汇与语法特征,总结出词汇替代的八种方式。这种另类的言语表达既可以降低风险,实现交际目的,也成为身份认同、身份建构的话语资源,为同性恋社群所共享。对同性恋话语的研究有助于提升性少数群体的社会可见度,展现边缘群体的生命经验与生存策略,反思性别文化与性别结构。 |
1 同性恋语言研究
文献综述西方早期的同性恋语言研究源自对美国男同性恋社群的观察,研究者试图通过收集词汇勾勒同性恋亚文化的概貌。由Bruce Rodgers编纂的《男同性恋俚语》(the queen ’s vernacular)出版于1972年,包含12000多个条目,是当时收集同性恋词汇最多的词典。这是一部记录同性恋口语词汇、而非书面语的词典。作者采用参与观察和民族志的方法,在酒吧、蒸汽浴室、舞厅、公厕、街角寻找到数百名受访者,历经数年编纂而成。继Rodgers之后,出现一些基于较少词汇样本的研究。Farrell指出,同性恋隐语的主要功能是对社群生活经验进行处理和分类,尤其是那些同性恋感兴趣或关注的问题。由于词典中的词语抽离语境孤立存在,只是对同性恋语言使用最粗略的勾勒,既难以显示在具体情境中语言如何建构身份,也无法展现词语使用的社会背景。鉴于词汇研究的局限性,之后对同性恋语言的研究更注重结合语言使用的情境。Hayes试图探究他称之为GaySpeak的男同性恋言谈的功能,根据不同情境把GaySpeak分为不同类别。Eckert、McConnell-Ginet吸收实践社群(communities of practice)理论,解释性别是如何在不同形式的参与过程中被生产与再生产。Queen借鉴“想象的共同体”(imagined communities)这一概念,认为女同性恋身份的建构也是基于“想象的共同体”。Barrett研究美国德克萨斯州酒吧女王(bar queen),发现酒吧女王运用借自其它不同社群的多种多样的语言特征,社会背景各异的酒吧女王们聚集起来,在互动中创造共享的交流方式。Baker通过访谈、文本分析、词语义类分析等方法,结合英国同性恋社群的历史变化,描绘出Polari跨越二十世纪的发展轨迹。Polari是一种英语变体,使用者主要为英国工人阶级的男同性恋、女同性恋和扮装皇后(drag queen)。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见证了“薰衣草语言学”(lavender linguistics)的诞生,1993年第一届薰衣草语言会议在美国首都华盛顿举行。Leap编著的论文集《超越薰衣草词汇》(Beyond the Lavender Lexicon)于1995年出版,“本书是对男女同性恋生活经验的一次庆祝,这些经验都是通过口语和书面文字的沟通所揭示和呈现的。所有作者都认为这些话语有独特之处。”书中考察了不同情境下范围广泛的语言使用,更加强调“社群”与“合作”,有别于早期围绕同性恋性活动而展开的研究。一些语言学者将目光聚焦于同性恋者发布在媒体的广告文本,大多数关于个人广告的研究关注不同身份的形象与关系,包括如何呈现自我身份与欲望对象的身份。Shalom发现,异性恋男性更愿意描述理想伴侣的外貌,异性恋女性则注重伴侣的智识、教育、职业;男同性恋和女同性恋分别倾向于寻找阳刚和阴柔的伴侣。因此,从Shalom考察的个人广告来看,不论广告出自何种性别与性倾向,都以不同方式渗透和巩固了霸权性别意识形态。Thorne、Coupland考察了100条男同性恋个人广告和100条女同性恋个人广告,发现男同性恋广告更侧重外貌,女同性恋广告更侧重品格。广告中的身份与关系可以分为多种类型,每一种都抱着对欲望对象和亲密关系的不同期待,呈现出多样的性别建构。Baker考察了1973年至2000年期间的男同性恋个人广告,认为广告反映出“霸权同性恋特质”(hegemonic homosexuality)。不论是自我描述,还是对欲望对象的描述,广告作者都聚焦于一种理想化的、性感的、阳刚的男同性恋身份。Baker还从历史角度探察个人广告与英国社会文化的关联,展现出主流社会霸权文化对处于边缘与屈从地位的同性恋社群的冲击——试图抹除违背规范的认同与实践,以更接近霸权文化的方式表达欲望。
2 男同性恋聊天室的性邀约话语
本研究的语料来自北京某同性恋网站的网络聊天室,该聊天室在网站首页自称 “北京人气最旺”的男同聊天室。网站提供的数据显示,截止2016年2月5日,注册用户共计824708人,聊天室在线人数通常多达两百余人,最高时近四百人。根据聊天室网站公布的守则,“本站初衷是为大家提供一个交流和交友的平台”。“为了更多聊友能够顺利、愉快和安全的找到自己心仪的另一半”,聊天室规范用户的语言使用:“本聊天室禁止暧昧不雅昵称及涉嫌色情活动、公聊骂人、419“419”是同志社群的隐语,419三个数字的英文four one nine谐音for one night,表示一夜情。、侮辱诽谤他人、政治言论、宗教迷信、刷屏、交换贩卖影片/光盘、商业广告、性交易等行为。涉及成人隐私话题请私聊!请遵守聊天室规定,违者踢出,情节严重的封ID。”“禁止低俗色情。聊天室仅提供聊天、交流、相识和交友的功能,不得发布含有淫秽、色情、暴力、挑逗暗示、政治性等不雅词汇。凡是已经被禁止使用的词汇即是聊天室不欢迎内容,若仍旧变相通过错别字,同音字等方式发布的,一律属于违规行为。均会得到管理员警告、踢出、封号等处理。”“聊天室昵称注册时请自觉使用文明昵称,不要在昵称中出现不文明内容、对他人侮辱词汇、暴露他人隐私内容、未经聊天室确认的商业名称、名人称谓。昵称只允许注册人一人使用,聊天室已经将一些会导致不文明的内容词汇屏蔽,如果采用不合适词汇会导致注册失败,无法进入聊天。”本段的引文均引自该网站,出于学术伦理的考虑,不公开网站名称与网址。然而事实上,聊天室的实际功能与语言状况与上述表述并不相符。该聊天室的实际功能主要是网友通过发布个人广告、征求性伴发生性行为,互相感兴趣的网友得以在聊天室内建立联系,之后一般在聊天室内私聊,或转移至QQ、微信等更便捷的通讯工具。因而,本研究将从聊天室收集的文本视为“性邀约”话语,这样一种抱持特定目的的言语行为决定了聊天室内包含大量涉性信息。受限于主流性道德规范与网络审查,聊天室内的性邀约话语发展出隐语词汇和晦暗不明的表达方式,在同志社群内部约定俗成、大量流通,却不为“局外人”所知。为了探析其语言特征与意识形态,笔者于2015年8月多次在聊天室内收集语料,并对语料进行必要的处理对语料的处理包括:删去重复语料,删去网站自动发送的“系统提示”,删去无意义的符号,删去聊天室内少量的“一对一”对话,删去系统自动添加的时间信息和“对所有人说”等与广告内容无直接关联的话语,只保留网友的用户名和向聊天室所有人公开发布的个人广告。,最终得到400条性邀约话语,字数为9136,字符数(不计空格)为12631。为了尽可能充分地展现同性恋聊天室独特的语言景观与亚文化面貌,下文将结合详实的语料展开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