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暴力中施暴男子的男性气质的个案研究
文章导读:研究对四个白丝带家暴求助热线内容文本进行整理分析,考察家庭暴力中施暴男子的男性气质并得出三个要点:(1)男性在外遭遇挫折失败时,容易通过家庭暴力来重拾在外失去的自尊;(2)很多男性通过家庭暴力来彰显自己的“力量”,来证明自己是一条“硬汉”;(3)大部分家庭暴力体现了男性对女性的一种控制。最后讨论了男性参与对减少家庭暴力的重要性。 |
1 问题的提出
近年来,推动反对家庭暴力的立法工作越来越受到重视,直到2015年底,《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简称《反家庭暴力法》)正式出台并于2016年开始执行。这说明家庭暴力已经不再是家庭私事,而是已经成为了公共领域的事情了。暴力被很多研究认为与男性统治、男性支配有密切关联。有学者指出男性暴力和男性气质之间是有相互关联的。荷恩(Hearn)指出:“男性把暴力当作体现自身男性气质和性别差异的途径。首先,暴力可以巩固权力与实现对关系的控制,男性在特定的权力结构中使用暴力也会有不同的可能性和目的性;其次,暴力是男性展现男性气质的有力方式”;梅塞施密特(Messerschmidt)提出:“暴力是实践男性气质的合适资源,暴力可以体现出坚韧、勇敢等男性特征”;怀特海(Whitehead)提出“男性气质焦虑”来表示暴力与男性气质的关系。当男性自身的男性气质受到威胁时会产生焦虑的情绪,为了缓解这种情绪,当事人会重组其认知、记忆以及行为以支持其理想的男性气质。在这种情况之下,其道德推理能力和对他人的同情心都可能被失去男性气质的恐惧所压倒,从而更容易产生暴力。方刚认为这些论述本身没有错,但是忽视了男性气质的多样性,男性气质是有多种类型的,不同类型的男性气质与暴力的关系是不一样的。他认为暴力是建构刚性/支配趋势男性气质的重要途径。之前所定义的男性气质实际上指的就是“支配性男性气质”,而除“支配性男性气质”之外,还有其它种类的男性气质。其实,早有学术研究指出男性气质的多样性。凯斯勒(Kessler)等认为包括种族、性倾向、阶级等在内的因素都会影响男性气质的形成,它们共同建构并形成各种各样的男性气质。而其中最有名的论述则是性别研究专家康奈尔提出的男性气概理论,康奈尔认为男性气质不是一个孤立的客体,而是一个大结构中的一部分,她将在实践中建构起来的男性气概分为四种类型: 支配性、从属性、共谋性、边缘性,这些都是男性气质的不同表达方式,四种类型之间也不是僵死一块的,而是一种动态的存在,它们之间也存在着等级秩序关系,支配性男性气质被认为是男性气质的“理想类型”。支配性男性气质从女性的从属中获利,与男性超越女性的支配地位相连接。方刚认为在分析男性的男性气质时,应该从支配/从属与刚性/柔性两种趋势出发,支配/从属趋势指的是个体在关系中的位置,而刚性/柔性趋势指的是个体的自身的个性,两种趋势组合成一个十字轴,所有男性气质都可以在这个十字轴重找到自己的位置并处于不断地变化当中。不是所有的男性气质都支持暴力,暴力是建构刚性/支配趋势男性气质的重要途径,而其它趋势的男性气质,与暴力的关系则更为复杂。基于以上对男性气质与暴力的关系的认识,本研究想要通过个案研究来揭示家庭暴力中施暴男子的具体男性气质表现。
2 研究方法
本研究为质性研究:抽取四个白丝带家暴求助热线典型样本来分析家庭暴力中施暴男子的男性气质的具体表现。质性研究强调被研究者(受访者)“说”什么,所以本研究的分析中大部分引用受访者的原始陈述,通过他们的表述来解读家庭暴力与男性气质的关系。
3 研究结果
个案一:A1,男,施暴者,33岁,自己做生意;A2,女,受暴者,32岁,工厂里工作。
个案二(本研究中把伴侣间的暴力也归纳在家庭暴力中)B1,男,施暴者,28岁, 从事金融行业;B2,女,受暴者,24岁,律师。
个案三:C1,男,施暴者,近几年无工作;C2,女,受暴者,40出头,单位上班。
个案四:D1,男,施暴者,31岁,一个单位的主管;D2,女,受暴者,30岁,无工作。
3.1 男性通过家庭暴力重拾在外失去的自尊
A2:他长期作上门女婿,他很反感跟我父母在一起住。他多疑,自卑,容易吵架,我会顶嘴,他就骂的更厉害。现在的他很放纵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A1是倒插门女婿,屈就于丈母娘家,在他的意识里这严重地损毁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这些被损毁的自尊与失去的权力都要在妻子身上找回来,通过对其的控制和暴力来找回自己的权力。后来他出外做生意,赚了钱,这种找回自己权利的欲望更强烈,更急迫,所以他变得肆无忌惮,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急迫地想要宣誓自己作为男性的“主权”。
C2:平时不喝酒不会打我,喝了酒就会打我。喝酒后他总要哭诉一下自己的爸爸走的早,没为自己安排好工作,他觉得以他的才干就应该当领导,他很看不惯那些领导,觉得领导都不如他。
C1一直想当领导并把这个希望寄托于父亲身上,而当他父亲没能帮他实现这个目标时,他觉得很委屈,愤怒,他在外面没有获得权力,也没有工作,这严重地损毁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这时就不难理解他向配偶施以暴力以重新获得“男性自尊”:通过对妻子的管束、不允许妻子和别的男人交流、性占有等方式来管束控制妻子,如果对方没做到绝对服从就向其施加暴力,以彰显自己的尊严与权力,向妻子宣称自己就是对方的领导,这是典型地通过家庭暴力来重获外面失去的自尊。
D1:我每天工作回来都很累,有时她会说我两句,我自己心理也没调整好,就会向她大声嚷嚷,我老婆是属于性格比较内向,我大声说了几句她就不会继续说下去了,次数多了之后,在这种场合我就会对她动手,用拳头打她的手臂和身体。
D1因在工作中受到压力,产生负面情绪,而把这种不好的情绪带到家中,发泄在妻子身上。而工作中的这种压力也是由于作为管理人员,手下的一些工作人员却没有听自己的话,遭遇了一种尊严受到侵犯的挫折,而回到家中在妻子面前,这种尊严似乎又可以找回来了,通过对妻子的施暴来表明“我心情不好,不要来烦我,可是你却没有听我的话”。
3.2 男性通过家庭暴力来展示自己的阳刚之气
A2:他性格很冲动,就是脾气上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想怎样就怎样,老子天下第一。他还把那个女人带到我前面跟我说:你忍也得忍,不忍也得忍,还当着那个女人的面打我。
A1的性格冲动,脾气上来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并宣称“老子天下第一”,这就是体现男性阳刚之气的表现,证明自己作为男性的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凌驾于女性之上不容得女性侵犯;把外面的女人带到A2前面并对之说“你忍也得忍,不忍也得忍”,更像是在向妻子炫耀自己“男性魅力”;在另一个女人的面前打自己的妻子,是在女性面前显示自己的阳刚、粗犷以及享受这种凌驾于女人之上的快感。这些行为都是A1在成为倒插门女婿之后,潜意识深处埋藏着对“不像一个男人”的深深恐惧,而他要以暴力来显示自己的强者形象,让自己显得像一个“男人”。
B2:他发火了就直接骂我,骂的很难听:“你就是一不孝女,像跟屁虫一样跟着我甩也甩不开,我他妈就是要和你分手你又能怎么样。”
B1对B2的辱骂,把和B1的恋爱看成是一种不平等的关系,认为B1是在黏着他,甩也甩不开,拿分手威胁女友,似乎是在说着“自己很了不起”,这也是在“炫耀”自己作为男性的一种力量,在女友面前强调男性的强者形象。
C2:他嗜酒,每次一喝醉酒就会打我。
C2强调C1是喝醉酒就对他施暴,虽然醉酒是引发暴力的一个因素,酗酒表现男性的一种阳刚之气,把男性暴力归因于酗酒,也等同于在承认暴力是刚性男性气质的产物,而当受暴者承认这个暴力的合理性时,就接受了刚性/支配的男性气质文化,这将进一步加强这一种男性气质的实践。
D1:发生家暴那天是我老婆早上起来踢了我一脚,然后我就不知为什么特别生气,隔了几秒抓紧拳头,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砸在她头上。
在妻子踢了DI一脚后,D1有特别大的情绪,又用更大的力气回击了妻子,这在向妻子展示自己作为男人所拥有的一种刚性力量,这种力量绝对是凌驾于女性之上的,不容许女性来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