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之爱与性爱——一种现象学的分析
文章导读: |
个人之爱与性爱的关系
这一部分要说明的是,非比较时间性可以充当非本真时间性与本真时间性之间的一个过渡阶段,因此性爱是产生个人之爱的前提。
我们现在思考:个人之爱与性爱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在爱情中这两者是相互排斥,还是简单地相加?按照哈德里斯的看法,个人之爱因其所具有的非本真时间性而指向被爱者的未来,因此是可以具有公共性的;而性爱由于遵循着非比较时间性而过于强调部分忽视整体,因此没有未来可言,因此只能出现在私人领域中。所以个人之爱与性爱是相互排斥的。
由于我们在上文中已经明确性爱是爱情的一个本质成分,那么对于哈德里斯的结论我们有两种做法:要么,我们承认,尽管这两种爱之间有相互排斥性,但这种相互排斥却正是爱情的本质特征;要么,我们在两者之间寻找除相互排斥以外的另一种联系。
还有一个上文没有解决的关键问题是:既然生活在常人所构筑的日常平庸状态中的我们不肯承认他人的不可理解性,那么又是什么特别的力量驱使我们超越日常状态去承认它呢?
为了弄清以上的问题,我们需要借用海德格尔关于大地与世界的论述。在《论艺术作品的起源》中,他论述道,艺术作品聚合了世界与大地,并且使二者相互斗争,并且只有通过这种在相互斗争中的相互彰显,才使世界成为世界,使大地成为大地。那么什么是世界和大地呢?所谓世界,实际上就是《存在与时间》中的意义之网,它具有开放性和可通达性,并且也因此使得我们身边的对象得以被描述。比如说,我们可以描述一片叶子的重量、形状、含水量等。所谓大地,就是一个根基,这个根基使得存在者得以生发和涌现,与此同时也隐匿和保护着存在者。大地是在与世界相对的基础上被定义的,其特点,即大地的大地性,就是使存在者的物性得以保留,并且使其无法在一个意义系统中被定义和描述。比如说,尽管我们可以从外型上或从科学上描述一片叶子,但是一旦我们开始进行描述,我们就失去了这片叶子本身。通过艺术作品,一方面,世界被本真地提示出来,而这个本真的世界所包含的时间性,当然也是《存在与时间》中描述的本真时间性;另一方面,事物不再像在生产中那样被当做终将会耗尽的资源来看待,并因此使其大地性浮现出来。
回到关于性爱的问题上,我们再来看一下非比较时间性的特点。一方面,它与非本真时间性有相同点:首先,它像非本真时间性一样被分割成了一个个的现在;其次,在它的每一个现在点中都包含着非本真时间性(比如,如果把每次投球的动作看成一个现在点的话,那么这个动作就可以细分成起跳→屈臂→伸臂等动作,而这些动作是在非本真时间性中被体验的)。
另一方面,非比较时间性又与大地在艺术品中的呈现有相同点。首先,大地的不可揭示性意味着它不具有现在和未来之分,大地不具有时间性;而非比较时间性则是固着于一个事物的部分,不以趋向一个整体为“目的”,因此也是没有未来可言的。其次,大地是没有世界的,因此不可被纳入语言的描述,甚至还不断有将世界隐匿起来的倾向;而在非比较时间性中,我们的体验也是不可描述。我们固然可以谈论性愉悦,或者用科学的或文学的语言进行描述,然而不管描述得多详细,我们总还是觉得描述缺了点儿什么,觉得语言无法真实表达那种感觉。
以上的分析可以说明,一方面,非比较时间性与非本真时间性有共同点;另一方面,它又与大地彻底的无时间性有相同点。因此可以说,非比较时间性是非本真时间性与大地的无时间性之间的过渡。通过非比较时间性,原本在非本真时间性中对我遮蔽着的大地现在得以向人呈现自身。
我们现在已经弄清了非比较时间性与大地的关系,但是在解释性爱与个人之爱之前的关系之前,还要回过头来看一下个人之爱。
如前文所述,在日常状态的非本真性中,我们不但总是以常人的话语来理解自己的生存方式,而且还以此来理解别人的生存方式。因此只有当我们进入本真状态时,才能摆脱常人意见的束缚,认识到他人的独特性。而如果要进入本真状态,就必须从非本真时间性中“跳”入本真的时间性。但是,这个“跳”入是如何完成的呢?通过研究海德格尔论述可以得出结论,艺术品能使人从日常状态中解脱出来,得到短暂的绽出时刻。但是仅此一条道路吗?是否与非比较时间性相关的体验同样可以使人进入本真状态?初看起来,这是不可能的。之所以不可能,最重要的是因为,大地与世界总是共同呈现,从而使对方“是其所是”的,大地不可能单独呈现,因此,非比较时间性是不可能仅把大地呈现出来的。但是真的不可能吗?
如上所述,在非比较时间性同时中并列存在着非本真时间性的特点和彻底的无时间性的特点。这种并列所产生的反差能够使人对以无限多的现在点的涌现为特征的非本真时间性产生“怀疑”。在这种怀疑中,人认识到,尽管“无限的时间正在不断流逝”这一点看起来是那么的确定无疑,但是原本也可能完全没有任何时间性,因此也就没有建立在时间基础上的世界,有的只是一片黑暗。在这种怀疑中,人会产生强烈的虚无感和焦虑,而且如果这种感受足够彻底的话,就会将人推入本真状态。
我们现在就可以说清性爱与个人之爱的关系了:通过以非比较时间性占主导的性爱以及相应的性兴奋,被爱者的肉体做为大地的一个部分呈现在了爱者面前。但是这种呈现并非是单方面的呈现,而是在与非本真生活的强烈反差中呈现的。通过这种反差,日常状态的理所当然性被动摇了,其非本真状态得以显露,无法掩盖的焦虑使人进入本真状态。在本真状态中,被爱者的最根本的不可理解性和独特性也就瞬间被揭示出来了。
因此我们有理由说,在爱情中,性爱是个人之爱得以产生的基础,两者之间并非仅仅有简单的排斥或并列关系。(还要再次强调的是,性爱做为一种本质成分,仅仅保持为一种可能性就可以,并不一定真的实现。)
这里还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如果爱情是与本真状态相联系的话,那么,在这种本真状态中,难道不是说爱者不仅要承认被爱者的独特性,也会同时承认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的独特性吗?这的确是事实。在爱情中,爱者自己的个别情境也同时得到了揭示,从而使爱者发现自己的生活能够向多种可能性开放,并且可能去尝试以前从没尝试过的可能性;他也发现其他人的生活也是本质上开放着的,并且可能帮助他人实现那些可能性。这也正好说明了,为什么当爱情降临时,一个人不仅感到自己的感情生活丰富了,而且感到整个生活都变得美好了。
第二个问题是,在爱情中,性爱是个人之爱产生的基础,那么在其它种类的个人之爱中,没有性爱又是怎么回事呢?对此的回答是,不同的个人之爱有着不同的基础。比如,在父母与孩子的亲情中,血缘关系可以充当基础,这是因为血缘关系(或者说是“父母给予孩子生命”这件事)与肉体关系一样,是存在于不可描述的大地中的,我们既不可能完美地描述性爱,也不可能完美地说清什么是生命,什么是诞生,这些无法说清的事都充满了神秘性。而在完全没有任何“自然关系”的情况下(比如友谊、师生情),有时一个人的言行也会使我得到启发,使我进入下了决心的本真状态——通常的情况是,当一个人有意识地要启发我时,没有什么效果,反倒是他不经意间的一个言行却使我受益匪浅。
结论
在上文对爱情进行现象学分析的过程中,我们扩展了哈德利斯关于个人之爱是对被爱者的独特性的理解这一观点,指出,一方面,爱者希望理解被爱者,另一方面却又要承认被爱者的不可理解性。接着我们对性爱进行了分析,并借助非比较时间性的特点,得出了性爱是爱情中的个人之爱的前提并且是爱情的本质成分的结论。希望这些分析能加强人们对爱情的本质的理解。
《中国性科学》2011年第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