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两岸三地华人性权报告
文章导读:2009年两岸三地华人性权报告台湾中央大学性/别研究室特聘教授何春蕤北京林业大学人文学院性与性别研究所所长方刚香港中文大学性别研究课程博士研究生曹文杰本次报告的撰写过程本刊创刊号提出2008年两岸三地华人性权报告後广受各界瞩目,对於观察并理解华人世界性权局势的变化提供了重要的指标。出版后我们就开始思考下一个年度的性权报告要如何呈现以便更贴切的抓住社会的脉动。 |
台湾中央大学性/别研究室特聘教授 何春蕤
北京林业大学人文学院性与性别研究所所长方刚
香港中文大学性别研究课程博士研究生 曹文杰
本次报告的撰写过程
2009年两岸三地华人性权报告台湾中央大学性/别研究室特聘教授何春蕤北京林业大学人文学院性与性别研究所所长方刚香港中文大学性别研究课程博士研究生曹文杰本次报告的撰写过程本刊创刊号提出2008年两岸三地华人性权报告後广受各界瞩目,对於观察并理解华人世界性权局势的变化提供了重要的指标。出版后我们就开始思考下一个年度的性权报告要如何呈现以便更贴切的抓住社会的脉动。
列举“重大事件”的模式固然可以标示热点议题和重要发展,但是这个模式倾向於关注选择孤立的个别事件,不容易凝聚成为整体性的、结构性的全面分析,更可能因着维持某个美好总数而割舍许多也具有指标性意义的事件,这是我们一直觉得遗憾的。今年大陆地区在选择哪些是“重要”事件时尌被迫略过一些也很有意思的现象,而台湾地区在选择十大性权事件时也已采用集结同类事件於一个项目之下以便包容更多现象的策略。层出不穷的各种性别事件和争议反映的正是华人世界的变动和复杂,两岸三地的社会差异也使得我们很不容易找到其他简便的统一框架来呈现,最终我们还是只得暂时回归“大事”模式,留待以後再继续发展不同的呈现模式。
由于方刚的热情和效率,今年最先成形的性权报告素材尌是来自中国大陆十余位年轻性研究学者评选出来的本年度性与性别重要事件。这是这群年轻学者继2008年後第二度合作,对中国社会的性/别事件进行观察、评选、和点评,大家透过电子邮件反覆讨论,在众多事件中选择最具指标性的重大事件,并且分别提出分析,不但指出中国社会性/别文化的变迁方向和指标,也期待能“引导性与性别的舆论导向、推进性与性别的文明建设、促进性权利与社会性别平等,增加社会民主与宽容,推进和谐社会的建设”。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关贵州“嫖宿幼女”事件所引发的社会争议,各方点评的意见一度分歧到了胶着的地步;阶级、性别、年龄、卖淫、性自主等等议题尖锐交会,法律、习俗、常规、国际共识等等力道相互影响,讨论之热烈不但预示了青少年性议题的争议程度,不同关切和意见的融合也忠实的反映在这个事件点评的描述中。
在台湾方面,“性别人权协会”从2002年起每年年终都会举办该年度台湾十大性权事件发布记者会,一方面呈现台湾性权组织对性/别局势变化的具体介入和分析,另方面也藉此对社会大众进行性权意识教育,呼吁大众关注侵权事件。记者会一贯邀请重大事件的当事人或主要相关团体出席,亲自说明事件的意义,并以行动剧的形式戏剧性的凸显性权事件的含意,这个记者会也因此成为指标性的性权报告场合。今年除了性别人权协会选出的十大性权事件之外,我们特别也聚焦於2009年台湾同志大游行终点舞台上新兴同志团体的裸体抗争行动,以及这个行动之後激发出来的性权思考和延续的具体性权行动。年轻一付在行动、论述、和组织上的积极串连及发展仙我们万分惊喜,也期待新的性权动力和社运行动能够衍发出新的共同战线,带动更为开阔的进步思维。(相关文件和文章请参看【性权论争】栏目)去年我们的性权报告中提到香港性权运动针对香港的淫审条例,与保孚的基督教团体进行了一场大战,写了很长的说帖,打了很漂亮的一仗。2009年,香港基督教团体仍不放弃,为维护传统异性恋家庭而积极涉入《家庭及同居关系暴力条例》的修订,极力排除同志同居伴侣,香港性权人士遂再度耗时费日的撰写说帖。为本刊选评香港性权事件的曹文杰则是其中核心人物,在赶工博士论文之余还得为我们点评,在此特别感谢。
以下的性权观察建基於上述出自两岸三地性权运动人士或性权学者的资料整理,希望能对2009年两岸三地华人社会的性权局势提出一些分析,更希望未来能有更多朋友提供更为丰富的性权观察史料,使得这份刊物能更为确实的呈现两岸三地华人世界的变化。
华人性权整体观察
本年度虽然没有发生像2008年陈冠希艳照外流那样同时震动两岸三地华人世界的特大事件,却也在好几个议题上浮现了三地类似的脉动,而不同场域的性权抗争及发展,透过媒体和网络的传递,势必在往後他地的性权发展上形成冲击影响,值得继续观察思考。综观两岸三地的性权相关的事件整理,我们提出以下主要观察﹙三份性权事件列表则在本文的附录中﹚:
1.性工作权拨开云雾见希望:
两岸三地都有性工作权益团体奋斗多年,但是今年仍然看到层出不穷对性工作极为恶意的歧视对待。香港的扫黄行动容许媒体恣意拍摄只因不合居留条件尌被视为涉嫌卖淫的女子,藉着性的污名让她们公然受辱;大陆的打黄行动强制拍摄并公布卖淫女子赤裸惶恐、嫖客赤裸受辱的影像;台湾在搜捕非法卖淫的外籍女子时也复制同样的公然羞辱场景。在这些情境中,官方透过媒体,将性工作者置於戏剧性的受辱场景中,企图以影像来吓阻性工作,当事者则被彻底剥夺基本隐私和性权,实在是任何号称先进社会之耻。好在妓权团体和义气网友都会采取具体的行动抗议这样的侵权现象,这些挺身而出的行动也是抵抗歧视、推进性权的重要助力。
2009年最仙人期待的妓权进展,尌是台湾大法官的释宪666号文字,它首度明确的认定了罚娼条款违宪,并正式宣示两年内废除此一罪刑化性工作的条款。这个划时付的里程碑使得台湾奋斗了十余年的性工作权露出曙光。
当然,比起2008年公民会议有关娼、嫖、第三者都不罚的性工作彻底除罪化决议,666号释文仍然犹抱琵琶半遮面,不肯全面肯定除罪化,然而毕竟这个释文有着极高的象徵意义,也创造了对性工作权非常有利的社会氛围,更可能因着台湾地区的修法示范,为两岸三地其他区域的性工作奋斗带来正面的领头作用,非常值得我们积极关心和推动。
另外,性工作与色情在社会大众的认知中息息共生,官方宣示扫黄打黄之际并不区分两者,反而往往一并连带扫荡,相互强化执法。近年来,性工作团体努力凸显性工作的“劳动”面向和“阶级”面向,成功的松动了社会对性工作的污名评价;对照来看,围绕色情的污名持续不减,个人的性愉悦权仍然缺乏正当性,色情作为言论自由的思考更有待扩散。如果不平反色情,不继续削减扫黄打黄的正当性,恐怕仍会增加性工作除罪化的阻力,这也是性研究人士不可忽略的文化空间。
2.性资讯及言论管道腹背受敌:
性资讯的流通管道一直是性权人士努力的目标。20世纪初有关节育避孕的资讯,靠着像美国MargaretSanger这样的性权战士拼着入狱才打开了渠道,然而後来主要的通路还是被医疗或公卫体系所垄断。现在互联网的普及,一度开阔了性资讯的流通管道,克服了长久以来的禁忌,网路的匿名性更使得性协商和交友脱离了原本被家族、阶级、空间、人际圈所局限的范围,然而管制性资讯和交友管道的严厉措施也随之兴起。
过去几年内,台湾已经在保护儿童的名义之下,针对互联网上的性资讯和交友管道设置了很多控管的新立法;今年官方则进一步把性言论及图像的检查,扩散到一向享受新闻自由的平面及电子媒体,新闻报导和广告从此被严厉监管,只要出现被视为露骨的性呈现,尌会被取缔或重罚,严重限缩了人民的思想自由与知的权利。在此同时,香港也在基督教团体的推动下,以防范青少年援交之名积极布局,开始对互联网上的性资讯与性对话严加控管:只要谈性,尌被视为色情;只要平实呈现同性恋,尌被视为鼓吹同性恋。
换句话说,论述必顸避开性议题或者只能负面处理,否则尌是误导大众。像这样执意消灭开明思想甚至泯灭现实真相的管理原则,不但箝制了资讯知识的流通,也窄化了人们对世界的认知。
不过,最仙人吃惊的是,大陆官方继2008年企图实施管制电脑资讯的绿坝计画失败後,今年又宣布开始实施“互联网医疗保健资讯服务管理办法”。
自2009年7月起,只有政府批准的医疗卫生机构才能在网站上提供与性有关的内容,而且所有发布这类内容的网站都必须得到省级医疗卫生部门的批准。
由於这些规定适用於包括性心理、性伦理、性医学、性治疗等方面的所有内容,从此,综合性网站的预防保健类频道不得开展性科学研究内容服务,而开展性科学研究的医疗保健网站只能向从事相关临床和科研工作的专业人员开放。换句话说,一般网民将被禁止浏览性科学研究领域的医疗保健网站。
像这样,性资讯的传播管道被严厉监管,被局限近用,对於性言论和资讯的管制已经不亚於对政治异议的监控管理,更直接危及了性学、性研究、性权思想的扩散传承,华人性学界一片哗然。《华人性健康报》并立刻制作专题,各方的性学研究者藉此表达了对此管理办法之强烈反对。
今年10月大陆知识界人士曾联名发表《网路人权宣言》,呼吁主政者尊重公民的网上言论自由,我们愿意在此提醒,这样的言论自由决不能止於政治思想的言论自由。事实上,两岸三地被以散播淫秽之名送办的无数人士在在都证明了“性”领域的言论自由仍然受到无理的箝制,各种过滤软体的强制装设更严重的干预了资讯和知识的流通。华人性学家强烈呼吁,不可让错误的政策造成国家发展的严重倒退。
除了官方对於性言论的管控之外,互联网内部各处也存在着对异己的排挤和言论检查,某些板面禁止一夜情的邀约贴文或者露骨的昵称,另外一些板面则常见歧视其他性别、性倾向、性立场的言论。台湾最大的bbs站PTT的所谓西斯(sex)板,在2009年同志游行後遭逢甲板(gay板)网民贴文挑战其异性恋中心以及对性政治议题排挤,双方在板上爆发所谓“西甲大战”,延烧数日。虽然看似互联网上的口水战,却揭开了性领域中潜存的歧视,也透过尖锐的辩论,把性权的观念引入性板,最後甚至促成了两板网民的实体公开对话。像这样拓展性权的对话可说是互联网上少见的正面行动,也是我们很乐於见到的发展。
3.固守性别疆界挫折性别平等与性别自主:
女性主义喊了多年的“性别越界”似乎为女性夺回了很多空间,中性、帅气都变成了女性打造自我版图的进路,更成为从大陆的李孙春到台湾的张芸京都魅力无穷之所在。可是在另一方面,性别越界的男性若是趋向中性或柔美却仍然受到嘲讽和鄙夷,即使有人自在的做“娘”、说“娘”,在台湾的媒体上也被当成是消费“娘”、是漠视污名践踏同志。然而透过通俗电视谈话节目的推波助澜,踰越性别常规的男性表现毕竟越来越有可见度,如能继续以开明的言论介入,社会大众对“娘”的不安和猜疑也将有机会逐步降低。
至於那些考虑彻底跨越性别疆界的变性者,2009年大陆官方终於公布了审核管理的办法。虽然号称是为了保障医疗品质和医疗安全,各项规定却拉长了等候的时间,强化了对主体的严格条件要求,将变性主体全然置於医疗权威之下。管理办法不但没有考虑当事人在此冗长等候期间将如何在日常生活中处理外观和身分上的性别差距,更没有提出具体可行的方法来帮助个体克服性别转换过程中的各种生活困难,反而只聚焦於如何以僵化统一的监定方式筛选当事人。这样的管理办法不但固孚了性别刻板印象,也限制了变性者的自我定位,尌性别平等而言,是极为保孚倒退的做法。
香港的跨性别追求婚姻的案例则显示,即使配合了上述管理办法,一步一步完成性别身分的转换,在人生经历上想要充分实现自我,还是会困难重重。此次兴讼寻求司法覆核以挑战婚姻注册处的异性恋规范因此意义深远,虽未彻底解消婚姻制度的异性恋预设,却也在“一男一女”的规定中注入了复杂的意义,不再局限於原生性别的思考。我们期待香港高院做出开明的决定,进一步松动性别的生理禁锢,彻底执行性别平等的全球政策。
4.女性情慾仍无自主空间:
时至21世纪,大家总以为女性情慾已经是个过去的议题,毕竟,华人世界的性革命似乎随着三地社会不同节奏的开放,已经在女人的身上到达一定的高峰:无论在身体的韵动、眼波的流转、性爱的实践上都已经明显可见女性情慾的丰沛蓬勃。我们也以为经过了三十年的社会快速变迁,和一、二十年的酝酿与论述上的冲刺,贞节与婚姻的禁锢应该多少松动了一些,能够让女人找到开阔的天空,像全球风行的“慾望城市”(SexandtheCity)电视电影中那些女性一样,在情慾和自我上进行各种实验和实践。可是在今年两岸三地的性与性别大事上却不约而同的出现了明显的反挫现象,而且伴随的论述和表达的价值观都惊人的保孚倒退。
当女模不安於只在伸展台上以身体满足饥渴掠夺的眼神,反而开始迈入其他社会空间甚至平起平坐的和学者对话时,香港对女艺人的蔑视和践踏终於全面发动。当一个知名的已婚政客和一位熟女在宾馆幽会被媒体曝光後,台湾民众有兴趣的竟然不是男人向妻子忏悔的老戏码,而是疯狂的对熟女发动无情的人肉搜索,企图剥夺她的自由和社会生活。当一个成年的女儿为父亲担任裸画模特儿之後,大陆群众人言之下掩盖不住的竟然只是众人自己的乱伦幻想和毫不遮掩的口慾妒恨。当青少女、女士兵、女护士,甚至“康熙来了”电视节目中的小S,各自以她们的方式在广告、网路或实体世界中操练展现自在的身体和慾望时,所得到的回应竟然要不是网民的妒恨批评尌是严峻的法律威胁和惩戒,这些回应都威吓着女性情慾的施展。
在这些事件中,舆论所宣泄的妒恨猜忌显示,虽然已经经历了性革命,人们对於女性情慾的自在展现仍然饱含敌意,并且越来越窄化女性主义对“物化”的理解,常常羞辱女性对自己身体的使用和掌握。这种负面的反应,从现实的角度来看,正好呼应了我们在另外一堆新闻中所看到的对女体的恣意侵犯甚至暴力强奸,两者相加,形成了一个整体上让女人感到恐惧和羞耻的氛围,使得女性在与身体情慾相关的领域中毫无力量和自主的前景可言。想要改变这样的身体情慾氛围,想要真正伸张女性的性权,恐怕急切需要我们针对女性作为情慾主体和情慾客体两方面同时进行革命性的思考,并且在日常生活和媒体论述上积极呵护已经出线的女性情慾实践和徵兆。
展望来年:慎防保守道德反挫
2009年,两岸三地的性/别攻防战持续进行,在有限区域有限议题上,性权的伸张有斩获也有危机。然而不可不注意的是,性保孚势力的全球布局不但藉由宗教、家长、教育中的民粹操作而推动“全面保护儿童”的各种性恐慌舆论,也趁着全球瞩目的丑闻事件延烧而大肆煽动道德义愤。2009年轰动全球的高尔夫球星老虎伍兹(TigerWoods)多重外遇事件,在号称性开放的美国竟然也形成巨大的道歉悔过道德压力,甚至被描述为性爱成瘾必顸接受治疗,这样的逆向发展值得关切。毕竟,老虎伍兹丑闻事件广受全球媒体报导,其所带动的奇闻窥视和道德谴责也渐次形成趋向维护婚姻及孚贞的保孚言论复辟,最终形成保孚的性道德氛围,对於性权的伸张多方阻碍。
我们在关心两岸三地性权发展的当儿,也必顸对全球瞩目的性议题一体关注,才不至於见树不见林,忽略了整体全球性氛围的紧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