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性治疗师札记
文章导读:“俄狄浦斯”情结是弗洛伊德借助古希腊神话创造的一个心理学术语,即所有男孩都有一种心理倾向——恋母情结。本文第一部分 “乱伦之后”就是用文学的方式叙述了一个乱伦的病例。并描写了性治疗师在参与这个乱伦病例的治疗当中,从性治疗师的角度探索乱伦患者的心理和社会困境的过程。 |
亚当和夏娃偷吃了伊甸园那棵树上的果子,人类的原欲就变成了原罪。其实,蛇和苹果不过是“上帝”手中的道具,其目的,就是通过所谓的原罪让“上帝”掌控人类。于是,“上帝”利用超自然,法律等对人类的思想和肉体进行囚禁,最终控制人类的精神。
——题记
乱伦之后
俄狄浦斯弑父娶母是古希腊的神话故事,这一故事被古希腊悲剧大师索福克勒斯搬上舞台而流传下来,精神心理分析大师弗洛伊德借助这个西方家喻户晓的神话,为人类解开了一个心理学的谜团,创造了“俄狄浦斯情节”这一心理学术语,既所有男孩子都有一种心理倾向——恋母情节。这情节有轻有重,轻者是一种对母亲的眷恋,重者可以给当事人及家庭带来灾难。
英国作家劳伦斯在他的作品中叙述了一个恋母男性的苦恼与忧伤,在现实生活中,真的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我去北京开会,是中国性学会的年会,不过是学会一年的工作总结,财务审计,再加上明年的工作计划等等。总之这属于一次务虚会,神仙会,没什么实质的内容。让我没想到的是,从北京开完会刚回到所里,就碰上了这样一个棘手的病例,一个乱伦的病例。
我通常的上班时间不是早晨8点,而是在9点以后十点之前这段时间到所里。不管头一天晚上喝多少酒,我起床时间都固定在早晨6点到7点之间,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喝一杯白水。以这一杯白水代替早餐。然后去卫生间清理肠内的垃圾。中医讲“要想不死肠中无屎”我把它视为养生学的一个真理。刷牙、洗脸、刮胡子后,我固定要回到床上拿起一本书,躺在床上看。对我来说,这是一天中的黄金时间,精力充沛,思维活跃,是充实一个人学识的黄金档。
今天早晨的枕边书是一部散文集《人是伟大的奇迹》。这是一套世界经典散文新编中的一本。我今天浏览的是亚里士多德的《诗学》节选。亚里士多德在诗学18章中说:一部悲剧由结和解构成。所谓“结”,始于最初的部分,止于人物将转入顺境或逆境的前一刻;所谓“解”,始于变化的开始。在第六章中亚里士多德说:悲剧模仿的不是人,而是行动和生活(人的幸福与不幸均体现在行动中;生活的目的是某种行动,而不是品质;人的性格决定他们的品质,但他们的幸福与否决定于自己的行动)。
亚里士多德不愧是伟大的哲学家,人的幸福与不幸均体现在行动中,下文中这个家庭的不幸,就是由于母子两个的特殊“行动”而引发的悲剧。
贾大夫的困惑
十点钟,我刚来到办公室就有人敲门。
来人是所里的大个子贾一心,是研究所的男科医生。他接近一米九的个头,长的也十分有特点,脖子以上基本上就是一个竖着放的橄榄球。五官就像是画在这个橄榄球上似地。尤其那双小的不能再小的眼睛仿佛怎么睁也睁不开。
他坐在沙发上,由于腿过于长,两只脚支出去很远,好像不是他的脚。
“有个患者的母亲要见你,非见不可。”
贾大夫接着说:“用药到二个月的时候,他的父亲单独来了一趟,希望和我单独聊聊,于是我就跟导诊的护士说,再来患者让其他大夫看,复诊的就让患者等一等。
我看他有些紧张,就和他先聊了些家常话。原来他是电大的老师,教化学的。他先和我抱怨了一阵子。说现在的学生太差劲了,跟我们上学的时候没有办法比。前几年认真听课的还可以占到50%。现在连10%都不剩了。他说有一天上课,他发现几乎所有的学生的课桌上都没有摆课本。于是他开始检查。全班带课本的学生没有超过十个。最可恨的是一个女学生,当我检查到她时,非常从容的从屁股底下把皱皱巴巴的课本拿出来,然后高高的举起来,高声大喊,老师我带书了。”
说到这儿,贾大夫把他那两条大长腿往身体一侧收一收,那情形好像是过长的腿影响了他的叙述。“其实我知道,他不仅是对学生的无奈,也是对自己的无奈。他不知道如何表达他现在应该说的事情。
“我感觉出他有难言之隐。就顺着他东拉西扯,等着他吐出实情。大约半个小时过后,他突然问我,他的孩子可不可以不用药了。
“我说完全可以。这个时候他露出了极其难堪的表情。停顿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他试图用极大的毅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但却无济于事,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在我面前哭了起来。
“看到这种情形,我起身把诊室的门反锁上,然后递给他几张纸巾。他非常痛苦的说,大夫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他用纸巾擦脸的时候手有些抖。待他平静下来,他向我讲述了他受他儿子虐待的情形。”
“什么,受他儿子的虐待?”我有些不解的问。
“对。他儿子。”
“什么原因?”
“从表面上看和我们的药有联系。但深层次的原因我还弄不清楚。孩子的妈妈是一个重点中学的语文老师,除了学校忙以外,她还要用业余时间在外边兼课赚钱。帮助孩子用药的任务就落在了孩子爸爸的身上。我们用药的每一个细节都成了儿子虐待老子的因由。我们要求膏药要贴在关元穴。这个穴位大致的位置就是脐下四横指。那不过是个大致的位置,可每天贴过膏药之后那孩子就反复用自己的手指量,如稍有差距,就会给他爸爸带来麻烦,轻者对他爸爸恶语相伤,重者拳打脚踢。但这算轻的。我们的熏蒸疗法要用大葱白做药引子。葱白的长度是四厘米。药局的大夫反复强调,那不过是个大致的长度,不必太认真,长点短点都不影响疗效。可每次他爸爸准备葱白的时候他都要用尺子量,量的极其认真,要求葱白要分毫不差,这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有一次他爸爸没有注意,葱白差了一个厘米,他竟然用菜刀砍他爸爸的后背。”
“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这种神经症?”我不由自主的站起来,在办公室来回踱了几步。
“最严重的一次是和膏药的醋没有了,他爸爸去买,路上耽搁了一会,待爸爸急急忙忙开门的时候,这孩子就埋伏在门口,一脚把他爸爸踹倒,连人带醋瓶子滚下楼梯,造成他爸爸锁骨骨折。”
我用手扶了扶眼镜。这是我的经典动作,当我觉着有些事情让我困惑不解的时候,我常常这样做。当然,我知道这样做并不能帮我什么忙。“问题是很严重。但这应该已经超出我们所的业务范围。”
“我也是和患者的父亲这样讲的。但他说孩子怎么看病,用药与否他说了不算,孩子妈妈说了算。这位患者的父亲就是希望我不要再给孩子用药。他说你是医生,他们应该会听你的。”
“我们碰到女权主义者了?”
“所长说的对。这的确是个阴盛阳衰的家庭。对了,我忘了说了,患者的父亲请我一定为他保密,千万别说他来医院找过我。这次之后过了不长时间,他们一家三口人又来看病。我给患者做了检查,然后告诉他不需要再用药了。但患者和他母亲都不干。患者说他天天看自己的裤头有没有滴白,以前非常严重,现在好多了,希望继续用药。他母亲说她也天天帮助儿子观察病情,说连上班的时候都想着儿子滴白的事情。有时候坐公交车,恨不得问年龄相仿的妇女,家里的男孩子是不是有滴白的现象。经过用药情况好多了,希望再用一段时间。
“我说通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孩子的身体基本恢复了,药可以停了,不需要再用了,说这话的时候我没有看患者的爸爸,我担心他心理压力太大,露出他来找过我的破绽。但孩子的妈妈不同意,态度很坚决,希望孩子继续用药。患者也和他妈妈意见一致。我回头看看患者的父亲,对他说我希望你们尊重医生的意见。。。
“我们就听医生的话,别再用药了吧——患者的父亲这话刚说出口,患者的母亲马上火冒三丈:老戚你给我听着!这儿没有你说话的份,你要是多嘴就给我回家去!
“我真没有想到,一个看起来很有教养的知识分子居然当着医生的面指责自己的丈夫。那哪里是指责呀,分明就是一种斥责。但这是他们的家事,我不便插嘴,我又做了一会母子俩的工作,他们坚持用药,我没有办法,只好开了十天的药,但实际上他们拿的是三十天的药。那位母亲大概是担心我下次不再给患者开处方了。
“前几天他们又来开药,我拒绝了,我隐约感觉这不是用药,而是通过用药来掩饰一些说不清的事情。患者的母亲要找你,我推脱说你去北京了,但今天又来了,没办法,碰着这样的患者,我也招架不住,就得你出马了,我的大所长。”
“行,告诉她后天来,下午两点钟吧,今天刚回来实在没有时间。”我站起来。站起来这个动作属于一种变相的逐客令,那意思分明是告诉贾医生,就这样吧。
时间来到所谓的后天下午两点钟,戚姓患者和他母亲在导医护士的引导下,准时来到我的诊室。我看了看时间,与预约的一分不差。
患者的母亲五十岁左右,大个,清秀,干练。即使在寒暄的时候你也能感觉出她清晰而极富韵律感的吐字发音,薄薄的嘴唇在一张一阖之间,透露出教师的威严,她的那个患者儿子却有些怯懦,始终低着头,仿佛做错了什么事情。
“我们本来是找你看病的,但他们却给我找了其他医生。”落座后她便开始发难。
此时此刻我要介绍一下这位女士,否则会给下边的叙述带来困难。她叫 纪丹 ,重点中学的语文老师,并且带过班,也就是说她还当班主任。她不仅语文教的好,带的班升学率也是全校最高的,最烂的学生到了她手里学习成绩也会迅速提升,她有制服学生的魔力。
我笑了笑,并没有介意对方的指责,甚至就好像没听到这句话似的。我保持沉默,没有说话,等着对方继续她的谈话。
这个时候她却不说话了,用她那双大大的眼睛看着我。那眼睛有些微微的突出,是典型的甲亢患者的眼睛。
“跟您实话实说,贾医生的临床水平比我高,他天天在一线看病,见的病例多,经验丰富。而我大部分时间做管理工作,所以找他看病并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说完这话我自己觉着有些不妥,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于是我便调转了话头。“听说你希望我出诊,所以今天专门抽出时间,看看有什么问题我能帮着解决。”说道这里,我转向患者:“小伙子,你来说说你的病情吧”
患者怯生生的抬起眼睛,我心里有些不解,从小伙子的眼神当中看不到一点暴力倾向,这应该是一双善良的眼睛,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是个虐待父亲的人。
“先说说你什么时间感觉身体出问题的吧”
我问诊的方式还是相当客气的,或者说是比较文明的。时下大夫的问诊都是这样:“啥毛病?”、“怎么了?”、”哪不舒服?”问诊的时候往往还不耐烦,翘着二郎腿,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
“我这个病不是在国内得的。”他一张嘴,便抬头看看我,脸上流露出害羞或者说是难堪的表情,甚至两颊有些微红,仿佛他说的不是实事,而是编的一个故事,但故事本身并不精彩,或者自己都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所以讲起来显得底气不足:“去年我去澳大利亚读书,由于行李太重扭了一下腰,我以为没有事,但过了几天觉着尿道不得劲,后来发现开始滴白。我上网查了查,我觉着像前列腺的问题,就回到国内治病。”
“为治病不念书了?”我觉着有些不可思议,加重语气问了一句。
“是啊,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在国外举目无亲,他还是是个孩子,只能这么选择了。”妈妈替儿子回答了我的问题。
不可思议,这完全不可思议。一个优秀的中学语文老师就这样认可孩子轻易放弃留学,怎么可能呢?一时间,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不知道这其中出了什么问题,但肯定有问题,你的孩子绝对不是前列腺的问题,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们有什么东西在瞒着医生,如果你们不说实话,我们作为医生对患者的病无能为力。”
听了我的话,母子的脸突然同时变得苍白。 纪丹 ,也就是患者的母亲语无伦次,匆忙站起来:“你什么意思,什,什么意思?”。她慌了,完全没了一个语文老师所惯有的伶俐口齿以及富于韵律美的吐字发音。
我拿起电话,叫导医的护士来一下,然后对患者说:“麻烦你到走廊等一下,护士在门口等你,我要和你妈妈单独谈谈。”
待患者走出房间,我很严肃的对患者的母亲说:“作为医生我十分清楚,现在你的儿子不是前列腺有病,而是其他问题,这问题非常严重,我说的是非常严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现在已经患有一定程度的神经症, 就是老话讲的 神经官能症 ,我还进而怀疑他患有强迫症。但我不能确定。我毕竟不是精神科的医生,但你的孩子肯定有这种病的倾向,这是精神神经疾病的一种吗,一种很棘手的病,如果及时治疗,在还没发展到器质性病变的时候,还有康复的希望,否则愈后会非常不好,我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纪丹 呆呆地看着我,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变的惨白,额头已经有冷汗流下来,想和我说些什么,但两片嘴唇似乎挂了铅缒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今天你没有准备,可以什么都不说。你回去考虑一下吧,我们医生要听的是真话,我们连病因都不清楚,怎么给患者看病啊,你说对吧?”
说到这里,我的口气缓和下来:“你是个知识分子,按流行的说法是社会文化精英,你应该明白,有些事情越拖越糟,我不知道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但无论如何都要勇于面对。”
纪丹 ,艾老师恍惚地走出了诊室。我觉着她不会再来了。那一家三口也确实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不知不觉我就把这件事忘了。